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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祁一直期待陈奶奶儿子华叔叔回来,自己能见上他一面,给他留下好印象。

她最终没能亲眼见到华叔叔,等来的是他意外去世的消息。

那天她放学,和往常一样去华奶奶家。

她家院门口停了辆黑色的轿车,七八个邻居站在外面凑热闹说闲话。

连祁听见他们的对话,说这家儿子有命当上老板,却无福享受,劳累过度,突发心脏病,客死他国。

陈奶奶受不住打击,中风倒地,再也起不来。

孙子临时回国处理后事,收拾东西,要把老人接回大城市看病。

门口挤了人,连祁进不去,怕打扰人家,只能蹲在角落里。

她蹲了半个小时,思考再三,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钱,跑出门买了三根香蕉回来。

等到外面看热闹的邻居都回家了,她才提着香蕉小心翼翼地进了大门。

那是连祁第一次见到华西楼。

他从陈奶奶房间里出来,夕阳透过纱窗,***洒在他身上。

他站在房间门口,好奇地看她。

连祁愣在原地,平生少有地紧张。

她盯着他,觉得他和陈奶奶嘴里描述的一字不差。

而自己脑补中的形象却只对了一半。

他高瘦,却不伶仃。沉默,却不寡淡。看起来有点冷清,但并不拒人千里。

他开口,声音清泉般好听,问她是谁。

连祁忐忑介绍自己,说是陈奶奶的朋友,住在隔壁。

“朋友?”华西楼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,温笑:“奶奶竟然有年纪这么小的朋友。”

连祁想起自己的香蕉,把袋子递给他,是买给陈奶奶吃的。

华西楼道了谢,但没有接。他说奶奶已经睡下,香蕉让她带回家自己吃。

连祁想问问陈奶奶身体怎么样了,但见华西楼神色伤感,也没敢多打扰,出门把香蕉藏进书包,回了小姨家。

翌日,书包里的香蕉有些发黑了,她自己剥掉全咽进肚里,这就算作一顿晚餐。

放学后又去了水果摊。

她站在水果摊口,想起华西楼昨天没有收自己的香蕉。

他一开始肯定也不怎么喜欢自己。

她这般想着,咬牙买了一袋小镇上少见的车厘子,提去看陈奶奶。

院子大门都没有锁,连祁和往常一样走进去,听见房间里,陈奶奶和华西楼的对话。

两人话题说的是自己,所以连祁止住了脚步,站在门口安静听着。

陈奶奶表示要去华城看病养病,必须把连祁也带上,让这丫头也去华城上学,她不能把她孤零零丢下。

再说了,自己哪天真走了,他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,以后逢年过节都没人陪。她希望把这孩子带着,也能给他做个妹妹。

华西楼不清楚连祁在小姨家具体是什么情况,认为她既然有亲属和监护人,随意把小孩带走不合理更不合法,何况他们自己家现在......

他并没有和奶奶解释,他从房间出来,把门带上,看见连祁站在客厅,手里又提了一袋不同的水果。

那车厘子,对于她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,并不便宜。

他问她哪来的钱,连祁这次没有回答,把水果放下后直接跑了。

华西楼猜她应该是听见了刚刚的对话,轻叹了口气,但并未在意。

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了,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,她天天放学跑来。买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,每次不等华西楼拒绝,放下东西径直就跑。

终于有一次,华西楼逮住她,把小孩拉出门,蹲下来平视她,语气有些沉重:

“你这些钱,到底哪来的?”

连祁垂着眸道:“这些本来就是我的钱。”

她话毕,担心他拒绝自己的水果,挣脱他又跑走了。

然而翌日,等她再提着水果去陈奶奶家时,她家的院门已经锁了。

连祁趴在铁栏门缝里向内探看,院子明显被收拾干净了,平时晾在外面的衣服全都不见踪影,只剩一块白色破布挂在竹杆头,飘荡在傍晚的微风里。

华西楼那辆小汽车没了,院内空空荡荡,人去楼空。

华西楼和陈奶奶走了。

连祁徒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,背着书包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直到夜幕降临,零散的星辰在头顶无言地眨着,她才恢复了些力气,起身灰心丧气地回了小姨家。

小姨一家子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,见她推门进来,小姨呵地嗤笑一声,说:“呦,我以为你跟着一起去大城市了呢。”

连祁余光瞥了眼餐桌,桌上并没有给她留饭。她抱着书包默默回了楼梯底下那间三角形小隔间,从那以后话就更少了。

*

连祁每天放学都要经过陈奶奶那座小洋楼,透过铁门看看里面的院子。

挂在竹杆上的那块破布成日被风吹雨淋,从纯白变成灰黑,卷在杆头,再也飘荡不起来。

院内的秋叶枯黄铺地无人扫,春天烂在泥地里,枝头重新发出绿芽,华西楼和陈奶奶再没有回来过。

两年后的一个秋天,华西楼终于回来了。

连祁听旁人说,陈奶奶走了。临走前要求孙子把自己葬回家里,她不要孤孤单单躺在一块不熟悉的土地里。

连祁挤在人群角落里,从院子外面把头探进去,看见华西楼穿了全黑的衣服,右臂佩戴一块白色孝布,手里捧着一个盒子。

他神色凝重哀伤,秋风掀起他黑色的衣角,一阵阵飘打着。

陈奶奶的墓在小镇北边一片山里。

出殡仪式结束,几个敲锣吹唢呐的邻居送完她最后一段路,便结伴回去了。

华西楼一个人静静站在墓碑前,立了许久。

他转身要离开时,看见不远处站了个小孩。

他很快认出连祁,脸色顿了顿。

她看起来长高不少,但还是一样瘦。

他朝她招手,连祁见他发现自己,在原地踌躇一会,最终鼓足勇气小步走过去。

华西楼给她点了三束香,连祁小心翼翼地接过,跪在陈奶奶面前,捏着香磕了三个头,又站起来弓腰拜了三下,最后蹲在墓碑前插好香,回去空掌合十拜了三拜。

两人并没有说多少话,华西楼和寻常大人一样,问了几句关于生活和学习的问题。

连祁过得并不好,小姨还是老样子,稍不顺心就打骂她。表弟更是嚣张,在家把她当佣人使唤。

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,她逐渐打不过他,不得已收敛了脾气,也学会了些低声下气的本事。

这些连祁都不想和他说,她只回答挺好的。

陈奶奶离开这个世界了,她不愿意向别人诉苦,那份期待他能收养自己,带她去大城市读书的心也渐渐被漫长的时光湮灭。

*

华西楼忙完奶奶的葬礼,没有在小镇待久。

翌日天刚明,他锁好院门上了车。转弯之际,从后视镜看见跟在后面向自己挥手的连祁。

车开出半百米,停了下来。

连祁追上去,把怀里一个红色塑料袋从车窗塞进车内。

华西楼打开一看,是一袋板栗。

“野板栗,我自己去山上捡的。很甜的,比外面卖的好吃。”深秋清晨,街上起了白雾,连祁刚小跑了一会儿,说话时有些气喘吁吁,嘴里喷出白雾。

“你在这里等多久了?”华西楼讶异,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。

“没多久。”连祁摇摇头,把冻僵成红萝卜的手插在口袋里取暖。

“谢谢你的板栗。”

华西楼道完谢,顿了顿,抽出一支笔和纸,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地址,让她以后有事可以联系自己。

连祁盯着那张纸,在口袋里把两只脱线的手套扯掉,才敢伸出双手将纸接过去。

她垂眸,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

华西楼和她道别,重新启动车辆。

他看向后视镜里站在原地目送自己,离他越来越远的女孩,想起奶奶曾一度感叹这孩子有多可怜,有一瞬间突然起了想带她走的冲动。

直到车转了个弯,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,他没由来的轻微念头被理智驱散。

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,离除夕还有几天,他从公司出来,被前台的员工叫住。

“华总。”前台员工指着门口不远处的角落:“有一个女孩说找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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