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之前一个人住,就搭了个窝棚。我来了之后,他动了盖房的心思。才一变暖,他就忙活着脱土坯。沙泥混合着稻草和水,黏稠沉重。我还没有铁锨高,使出吃奶的力气,也搅拌不动。活都是爷爷一个人干的。...
爷爷带我回家时,养母正在数落我夜不归宿。
我说起自己掉进河里,她面无表情。
爷爷说要养我,她却不乐意了。
「招娣是我们花钱买来的,家里的活都离不开她,何况宝儿还小,我身子又没好全……」
她的薄唇一开一合。
我有些害怕,靠近爷爷,拽住了他的衣角。
爷爷掏出一个布包,层层打开。
里面是一沓零钱。
每张面额都不大,毛了边,皱巴巴。
但它们码得整整齐齐,一共 89.3。
养母转着眼珠,有些意动。
「妈,你让我走吧。」我哑着嗓子,「反正你也要把我卖去压炕头,就当卖给爷爷了。」
养母一愣,随即尴尬地避开了视线。
她还不知道,她和邻居大婶的话,早就传进了我的耳朵。
可是,我已经不怨她了。
89.3,是爷爷的全部积蓄。
他无儿无女,无亲无故。
这笔钱,是他的棺材本,留着请人给他埋坟送终的。
可是他拿这钱买了我,断了自己的后路。
我抹着眼泪说,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他。
帮他干活种地,给他养老送终。
可爷爷说,不行。
女娃要有出息,必须读书,走出去见世面。
这些话,从来没人和我说过。
爷爷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。
他告诉我,战场凶险,生命脆弱。
活着的时候,就该好好活着。
我听得似懂非懂。
他哈哈大笑,又撺掇着,让我改个名字。
我恍惚记起,爷爷一直叫我「丫头」,好像从没喊过我名字。
招娣。
招弟。
这个名字,我也讨厌。
我托着下巴,苦思冥想。
一捆葵花秆堆在脚边,爷爷「咔吧咔吧」把它们折断,丢进火堆里。
火焰欢快跳动着。
「我想好了,我叫小葵,李小葵。」
我盯着火堆,郑重其事。
我爸姓张,养父姓冯。
李,是爷爷的姓。
我跟他姓。
爷爷背过身,悄悄抹了把眼睛。
「这名字好,葵花好看,瓜子能吃能榨油,秆子还能烧火。是个有用的东西,是个有用的东西……」
爷爷喃喃着:「小葵,要做个有用的人啊。」
我重重点头。
爷爷也不是个混日子的人。
他之前一个人住,就搭了个窝棚。
我来了之后,他动了盖房的心思。
才一变暖,他就忙活着脱土坯。
沙泥混合着稻草和水,黏稠沉重。
我还没有铁锨高,使出吃奶的力气,也搅拌不动。
活都是爷爷一个人干的。
我跑前跑后,也只能帮他加点水,混点泥沙。
几百方土坯脱完后,我们爷俩已经没了人样。
头发拱得像鸡窝,满身满脸的泥巴,活像两只大花猫。
我们指着对方,哈哈大笑。
记忆里,这是我第一次笑那么大声。
接下来是盖房。
爷爷腿脚不好,只能去村上找帮手。
我爸连面都没露,村上的小伙却来了好几个。
他们爬上爬下地忙活。
我就在院子里,摆了一溜瓷碗,晾上凉白开。
他们忙完了,我就挨个递水,给他们鞠躬,说「谢谢叔叔,谢谢大爷」。
「招娣还是那么乖啊。」
他们笑着打趣我。
我啪的一声,来了个标准立正。
「我不叫招娣,我现在叫李小葵!」
他们哄然大笑:「不愧是老爷子带出来的人,可比从前精神多了。」
我高高地挺起胸脯。
那当然了,之前那个唯唯诺诺,看人眼色的冯招娣,早就淹死了。
现在活着的,是我李小葵,是个有用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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