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折了白梅离开:「回去吧,你现在缺的不是钱也不是武器。」回到铸剑坊有个身穿白色貂皮披风的男子立于庭院赏雪。「什么事让你这么大雪出了杏林来我这里。」我把白梅插好,房间里放了太多火盆,冬日也觉得有些热。男子转身,看见我便笑了,刚要说话被吸入口的寒气激得连连咳嗽,那病弱的样子碰一下就会碎在雪里。「自是求你救人。」...
大雪封山的那天我出门寻红梅,不知为何,铸剑坊在的地方没有红梅。
寻到山崖边我放弃了,考虑折几支白梅回去也不算白走一趟。
「喂,你是妖是鬼?」
雪地上竟然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孩,他穿着破烂的衣服,长的又瘦小,乍一看我还没发现他。
小孩手里握着把小小的药锄,那双黑色深沉的眼睛像是刀刃,充满了攻击性。
这是仇恨的锋芒。
我不说话,他又问了一遍,我笑道:「怎么我就不是人了?」
「你背后没有脚印。」
现在没有下雪,我来的地方雪面干净无暇。
「小鬼头,习武之人都可以踏雪无痕的。我是这铸剑坊的老板,会这点功夫不奇怪。」
小孩还不会掩饰情绪,他惊讶之后是灼热的渴求:「我听说过,天下第一剑坊,你这里可以铸所有东西,你能给我铸一样东西吗?」
「哦?你要铸什么?」
「我要铸能杀死我父母的东西。」
我笑出声:「这可是很贵的。」
「我可以挖药赚钱!」
我折了白梅离开:「回去吧,你现在缺的不是钱也不是武器。」
回到铸剑坊有个身穿白色貂皮披风的男子立于庭院赏雪。
「什么事让你这么大雪出了杏林来我这里。」我把白梅插好,房间里放了太多火盆,冬日也觉得有些热。
男子转身,看见我便笑了,刚要说话被吸入口的寒气激得连连咳嗽,那病弱的样子碰一下就会碎在雪里。
「自是求你救人。」
医仙苏墨,我少有的回头客,他总能找来各种材料让我给他铸银针,听他说是为了应对不同的体质和病情。
「你先救救你自己吧,寒毒入体,我看你快死了。」
苏墨好脾气地点头:「多谢云姑娘关心,我的寒毒从小就在体内,到如今深入骨髓,这几年耗尽我所学也只是压制,最近更是有力不从心之感,恐是我学艺不精。」
「说不定是医者不能自医。」
苏墨好笑地摇头:「这句话不是这么解读的。」
他从桌下提起一个食盒放到我面前:「杏林新鲜的果子,很甜。」
杏林常年温暖,四季如春,还有一泉眼,有起死回生之效,我拿了个蜜桃,鲜嫩的果汁在嘴里流淌:「身体不好就乖乖呆在杏林,我这里只要金银珠宝到了,什么都好说。」
苏墨从不出杏林,唯有找我时偏要亲自来,我不关心人来不来,钱财送到就可。
「这是我的诚意。」苏墨照旧把一个匣子送上,另外放了个袋子,「凝冰寒玉,帮我铸一副银针。」
「我这里是剑坊,你让我铸银针也罢了,现在连玉都弄来了。」我不顾还吃着他的东西,准备送客,「这玉你拿去打些首饰送姑娘吧。」
「云姑娘,可知天下第一剑客薛志远,和杀人魔刀客齐名之人,他的夫人在围剿刀客时中了毒,剑客千方百计才找到凝冰寒玉求我救她一命,夫人是为大义中毒,我不能不救。」
「你不能不救的人多了,恶人可救?」
「我的面前只有人命,恩怨情仇,让活人自己解决。」
我哼一声,烟斗叩在桌上:「玉铸针何其难,还是寒玉,我无能为力。」
苏墨又放上个沉甸甸的匣子,打开是琳琅满目的珠钗。
我目光微动,仍不回答。
第三个匣子放上来,整齐的码放的东海珍珠,流动的珠光恍若海浪。
「我铸了。」我把三个沉重的匣子揽到我面前,「不过我先提醒你,寒玉易碎,我不保证能铸出一套针。」
苏墨颔首:「多谢。」
我提起寒玉掂量,苏墨忽然回过身,他对着门外藏在树后偷看的小男孩笑:「大冷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少,还站在雪里。」
小男孩被人发现了第一反应是缩回去,苏墨站起来走到风雪里,他弯腰咳嗽许久,抖着手抓住小孩,把手炉塞到小孩手里:「都冻伤了,别怕,进来有南方的果子吃。」
小孩像是被烫伤一样惊惧地抽出手,他睁大眼睛看着苏墨,无措地嗫嚅着嘴唇,转身跑了。
「诶!」苏墨追了两步,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咳嗽,瘦弱的小孩跑得飞快。
铸玉针我没有把握,不知需要多少时间。
而火恐怕也不能用普通的火,我把一块寒玉抛到炉子里,吸一口手里的烟斗,烟斗燃起火点,轻轻撞在炉边,烟斗里爆出无数火星,如炙热流星划过。
火光涌动,我的长发狂舞。
七日后,寒玉针铸成了。
比我想的快,我耗尽了力量,恐怕要闭门一段时间。
我将一盒寒玉针递给苏墨:「这针很脆弱,用时当心,用了超过三次就会断裂。」
苏墨小心接过,盒子表面覆了层霜,他的指尖冻得通红:「我施针三次,定能救人。」
苏墨离开了。
小男孩偶尔会来我的剑坊,他把零碎的铜板放在门口,我从不收,他便挖了个洞放在里面。
那个洞里有时候破天荒的还有碎银锭,他每次来都破破烂烂,不止衣服,还有他这个人。
裸露在外的皮肤又脏又烂,新伤加旧伤,粪土糊的硬块沾在上面,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沉,日积月累的怨恨让他不复这个年龄段少年的气质。
苏墨又一次来了,他没有在三次施针时清除毒素,寒玉针断了大半。
但是夫人还是痊愈了,苏墨耗费自己的心力,借助了剑客的真气施了第四次针。
剑客夫妇拜谢杏林医仙苏墨,苏墨在温泉中昏睡半月。
「你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,不好好求神拜佛感谢上天不收你命,怎的又跑到我这里来。」
「我已修养一年半有余,况且我从不信神佛。」苏墨捧着手炉,他的脸色很差,跟死人一样。
寒玉本就至寒之物,他此次救人让自己的寒毒爆发,我只可惜我这个略为满意的客户要没了。
苏墨是杏林之人,与历代杏林圣手不同,他救人不需理由,不需代价,把世外圣地拉到了如同药铺的地位。
有感恩之人会给他送奇珍异宝,苏墨不甚在意,全都进了我的口袋。
「你这次来做什么?」我把玩烟斗,没有珠宝就准备赶人。
苏墨咳嗽两声,拢紧大氅:「来与你说一声,夫人得救,我也没死。」
「与我何干?」
「你费了那么多心力打造的玉针救了人,想必知道了会开心。」
「完全不会。」我嗤笑,「我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才会开心。」
我与苏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,外面那个小孩又来了。
这些年存在我门口洞里的银钱被他换了几锭银元。
小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,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像是野兽般:「给我打造武器。」
我依旧问他:「什么样的武器?」
「能杀了我父母的!不管什么都可以!」
小孩声嘶力竭,长久的沉默压抑爆发出来的嘶吼十分刺耳。
我平静地看着快要疯魔的他,探究他眼底的东西,而后笑着摇头:「回去吧,你缺的不是武器,我铸不了。」
小孩固执得听不进别人的话,只是在吼叫,而后突然抽搐着昏了过去。
苏墨从椅子上起来要去把小孩抱起,小孩虽然没吃过好东西,长年累月都干力气活,可不是瘦竹竿子,苏墨被坠得起不来。
「云姑娘。」
他为难求助的样子甚是可怜。
我不知是不是该笑,过去把小孩抱进房间。
往日我是不会管他的,铸剑坊外多少腥风血雨爱恨情仇,若人人我都管,这里早成难民营了。
但苏墨在这里,我不管不行。
苏墨给小孩治了许久,他眉头越来越紧,不是疑难杂症,而是惨不忍闻。
我这里没有药材,被苏墨支使着下山买药。
内服的,外敷的。
苏墨说,小孩身上陈年累月的外伤,看起来像鞭子抽打的,石块砸的。十指指甲因为常年干重活都从中间裂开,新长的指甲把裂开的旧指甲挤到一边,十个脚趾已经烂得不像人样。
常年吃树根草皮,脾胃受损,内里亏空。
苏墨放了药碗:「另外他的右耳里面化脓流血,应该是听不见了。」
顿了顿:「看起来像被人打的。」
躺在床上的小孩还在做噩梦,苏墨不嫌弃他肮脏把他洗得干干净净,看起来女孩子似的粉嫩可爱。
小孩醒了以后执意要走,让他吃东西,他的牙缺了几个,只能喝粥。
苏墨说可以带他回杏林生活,远离这对父母。
小孩有瞬间的动摇,最后恶狠狠地拒绝了:「我要报仇。」
苏墨劝他:「你好好生活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复仇,忘记现在,离他们远远的,开始新生活。」
「哈?」小孩刺耳冷笑让音调都失真,「好好生活?他们以前让我好好生活了吗!现在让我走?我走了呢,他们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,一点代价都没有!这就是你说的复仇!哪门子的复仇!」
「他们把我当做畜牲没有一点代价!我却要像丧家犬一样逃跑!天底下没有这种事!」
小孩走了,苏墨没有拦住。
「苏墨,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。」
苏墨能治病,能救人,但他唯独给不了小孩最想要的东西。
苏墨在我的剑坊呆了许久,他将要离开的那天小孩来了。
他穿着青色的薄衫倒在门口,下半身几乎被血染红,右手藏在怀里,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被血浸透贴在地面上。
有苏墨在,小孩没死成。
小孩藏在怀里的右手拿着左手的断肢。
苏墨处理完伤口,语气沉重的告诉我,小孩被去势了。
我不意外,小孩身上穿的衣服苏墨不知道,我却知道,是那些地方小倌穿的。
有些人喜欢稚嫩雌雄莫辨的少年,被卖到那里男生女相的少年都会用这种手法不让他们发育,一直保持着客人喜欢的样子,这样商品可以卖得久一些。
小孩醒过来,他黑色的双眸麻木空洞,像是深渊。
苏墨说他可以带小孩回杏林:「总会有办法的,我是医仙苏墨。」
我的烟斗敲在桌面上:「你还想铸武器吗?」
小孩木偶一样的脖子僵硬地转动。
是万念俱灰的绝望还是堕入深渊的疯狂。
选他还是选我。
小孩沉默良久:「铸武器。」
「你可有材料?」
小孩把藏在怀里的左手抛到我脚下:「用它。」
我挽起红唇:「血肉铸刀剑啊,等着吧。」
苏墨阻止我,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劝导小孩,可是小孩冷漠地问他:「你帮我杀了那两个畜牲?」
苏墨自然是做不到的:「那是两条人命。」
「我的命不是命吗?」
断臂铸出了一把匕首,通体漆黑,锋芒毕露的匕首,宛如在探头的黑色毒蛇。
小孩拿着匕首走了,空荡荡的左衣袖像是在扭动身躯的蛇。
我目送完他回去,铸剑坊空无一人。
唉,苏墨何时才能明白,他只是个小小的大夫。
苏墨回来了,他颓废地垂首。我温了酒,听他说经过。
故事与我预料一致。
小孩回到家里,他爆发出多年的怨恨,质问父母的所作所为。
那个泼辣的母亲有瞬间的心虚,随后手叉腰口沫横飞地叫骂。
她说:「你是我生的,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,你现在还敢跟老娘大声说话,你算什么东西,没我生你你跟路边的屎一样,谁都可以踩,不孝子!我送你过好日子你还怨我,简直跟山上的毒蛇一样不知感恩!」
屋里喝酒的男人烦了:「赶出去就行了,跟他废话什么,小宝要吃蒸蛋,你回来捡个鸡蛋去做了。」
男人和女人死了,那个被照顾周全的弟弟嗷嗷大哭,他边哭边骂那个伺候他们家的人,居然敢和爹娘顶嘴,真是反了天。
后来哭声也没了。
苏墨在说话时犹豫了会,还是没能吐出父母两个字。
「只是不如小的聪明会讨巧,那两个人就就偏心至此。世上最无私不计回报的大爱就是父母之爱,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两个人。」
我轻笑,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:「错了,世界上最无私不计回报的爱是孩童对父母的爱,这个爱自他们出生起天然存在,生来就爱父母,这是刻在骨血的本能。这份爱是没有条件的,不会因为父母聪慧才爱,不会因为父母富贵才爱,不会因为父母乖巧才爱。」
我看着那个小孩眼底的爱一点点消失,把这份天生融于骨血的爱彻底剥离,必定痛得如同剥皮拆骨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他有勇气背负起弑父弑母的罪孽,才能让我铸出那把违背天理的匕首。
苏墨回杏林了,他没能阻止小孩杀人,也没能拯救小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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