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慧辰走访了目前所知的瞿昊的全部人际圈,排查到 4 个有着质硬微卷短发的人。但通过 DNA 比对,又与死亡现场遗落头发的 DNA 并不相符。
何慧辰早有心里准备,知道这个过程必定是无比曲折的。一个人可以因为无数原因,身上遗落他人的头发。比如挤地铁被蹭到,走在大街上一阵风刮来,全都有可能。
监控视频里,瞿昊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市中心靠近第二人民医院的一家咖啡馆,时间在鉴定死亡时间之前一周。陈璟和去走访那家咖啡馆的同时,何慧辰开始检查瞿昊的社交平台。微信朋友圈、QQ 空间、抖音、头条、小红书......包括瞿昊的各类游戏账号,何慧辰都查了一遍,找来找去,也没看到有任何短卷发的人出现过。
冷不丁的,何慧辰脑中划过“人人网”三个字。这个社交平台如今基本已经凉透了,但在她念大学那会儿,还是挺热门的。按照瞿昊的年纪,在瞿昊念研究生或者刚工作那会儿,大概率是用过这个平台的。
何慧辰找到技术部门,没花多大功夫,就查到瞿昊在人人网的账号密码,一打开,曾经的交友和活跃记录都还保留着。何慧辰心中略感激动,开始在所有记录中逐一排查。仅仅过了一刻钟,她就有了收获。这种顺利程度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。在瞿昊发表的好几个有关游戏的帖子下面,有人给他留言。那个留言者的照片,微胖,戴着大黑框透视,有着一头浓密微卷的头发。
何慧辰急忙点击那个留言者的主页,里面显示着对方的个人信息——李嵩骁,S 大学 2004 级计算机系。何慧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“S 大学”。S 大学是位于青阳市的一所二本大学。李嵩骁是 S 大学 2004 级的学生,而沈家的灭门案,发生在 2005 年夏末。
李嵩骁和瞿昊虽然没有相互关注,但两人的交流却颇多,大多是围绕游戏发表见解,当然也有讨论就业、电影和女孩子的。从言语之间可以看出,俩人的关系还算挺好。
最终,何慧辰在李嵩骁的空间照片里发现了瞿昊。那是几张聚餐的照片,背景是饭店包厢。一群人要么在举杯欢庆,要么对着镜头大笑或做鬼脸。那群人中,李嵩骁和瞿昊都在场。照片发出的日期是 2005 年 8 月 17 日。
何慧辰在人人网中发现李嵩骁的痕迹时,陈璟和那边也有了新发现。他通过调取市中心那家咖啡厅的监控记录,发现瞿昊那天并非独自一人出现。他在咖啡厅约见了别人。
陈璟和拿着一叠照片,扬手炫耀似地对何慧辰说:“何姐,你猜我发现了谁?你自己看看照片!”
那一叠照片清晰地显示了瞿昊在咖啡厅会见的人。那人当时穿一件棕色夹克,顶着一头令无数程序员羡慕到死的浓密头发。并且,那头发还是微卷的。
何慧辰盯着那个人的脸,忍不住在心里感叹,莫非是自己那天的许愿被上天听到了,事情发展得也太顺利了些。照片中的男人,大致可以判断,就是李嵩骁。当然具体还要跟人脸数据库进行核对。何慧辰把从李嵩骁的人人网空间中下载的照片,以及陈璟和拷贝的咖啡厅监控视频,一起送给了技术侦查科。
技术科的核对结论很快出来,人人网上的照片,以及监控视频中的棕色夹克男人,正是李嵩骁本人。通过查看社区人口普查数据,何慧辰很快确定了李嵩骁如今的居住地。李嵩骁无论是户口还是现居地,都在本市。
当天傍晚,陈璟和就从市中心的一片老小区里,带回了李嵩骁的头发,以及李嵩骁本人。
头发立刻被送去检验,李嵩骁本人则在审讯室里接受调查。
陈璟和在办公室里拿着大冰袋,敷着额角上的一大块淤青,龇牙咧嘴地忿忿道:“靠,这家伙,肯定有问题!竟然从背后偷袭我!”
当时他去李嵩骁家里走访,发现没锁门,敲门也没人应答,就自行走了进去。没想到李嵩骁竟然躲在鞋柜后,趁他不备用热水壶砸了他的头,企图夺门逃跑。
原本何慧辰还只是把李嵩骁划分在“存在疑点”的行列,这么一偷袭,她立刻将此人定位为需要重点审讯和关注的对象。
审讯室里,李嵩骁垂头丧气地坐在房间中央,左脸泛着一块被陈璟和拳击的淤青,嘴角也游离着几丝血丝。那头浓密的卷发似乎都被他沮丧的情绪感染,软塌塌贴在头皮上。
何慧辰问:“为什么***?知不知道这是犯法?”
李嵩骁一抬头,脸上大写着“苦”字,可怜兮兮地说:“警察同志,我真的不知道!当时我看有人闯进我家里,我还以为是小偷咧。真的不是有意的!”
何慧辰说:“胡说!警察先前敲过门,询问了好几声‘有没有人’。你躲在鞋柜后做什么?”
李嵩骁的鼻子眼睛皱成一团,哀求道:“警察同志,我真的错了!但我也真不是故意要***的。你们肯定知道我的工作,就是搞私家调查的。最近工作中得罪了几个人,他们扬言要整我。唉,之前那位男警察同志登门时,我以为是那几个人。我们这一行不好干,没办法,混口饭吃嘛,您说对吧。”
这一点李嵩骁倒是没说谎。何慧辰已经查清楚李嵩骁的职业了,确实就是个***,目前名下还注册着一家小公司。
何慧辰不再继续***的话题,开始进入正题。她问李嵩骁:“你和瞿昊是什么关系?”
李嵩骁仿佛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,愣了一下,然后说:“您是问瞿昊?科技大学毕业的那个瞿昊?哦,我跟他很早就认识,算朋友。但不是特别亲密的那种。上大学那会儿我们一起玩游戏,关系还行。工作以后联系得就少了。”
何慧辰问:“11 月 14 号那天,你们在市中心 SOFT 咖啡厅见面,是为了什么事?”
李嵩骁沉吟道:“11 月 14 号?”看过何慧辰递过来的一打照片,他才完全确定,然后解释道:“警察同志,我那天确实见过瞿昊,但也不为什么事。就是哥们儿几个好久不见了,他突然联系我,说要聚一聚。”
何慧辰问:“你们一起做过什么?”
李嵩骁老实说:“我们一起喝了咖啡,然后又去我家,一起嗑鸡爪喝啤酒看了场球赛。就这样。男人嘛,工作压力大,哥们儿几个聚一聚,放松一下罢了。”
何慧辰盯着李嵩骁。这人仍旧是一副丧气的模样,仿佛还在为自己的***行为感到后悔,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:“警察同志,那个,呃,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打了那位男警官的,这不算***吧?当然当然,医疗费我出。”
何慧辰冷不丁问道:“瞿昊死了,你知道不?”
李嵩骁轻轻“嗯?”了一声,一抬眼看向何慧辰,眼中流露出几丝茫然,仿佛一时无法领悟对方的话。紧接着,那目光就像被强力胶水凝固住,丧失了一切活泛。等他终于完全反应过来时,眼角和唇角的肌肉都急剧抽搐了两下。他发出难以置信的一声惊呼:“啊?”
按照何慧辰多年的刑侦经验,这个被审讯者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。她冷静地反问:“你一点都不知道吗?我们走访了瞿昊所有的熟人。消息一点都没传到你那里去?”
李嵩骁使劲摇头:“没啊。一点都没!我最近都没咋关注身边的事,也没咋上网。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。他他他,他怎么就死了呢?怎么死的?意外事故还是......”
说到这里,他总算意识到什么,怔了一下,转而反问何慧辰:“警察同志,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不会是......怀疑我杀了人?不是,你们怀疑我杀了瞿昊?”
何慧辰说:“瞿昊确实是被谋杀的。”
李嵩骁一下子激动起来,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。陈璟和走过去,按住他的肩膀,严肃地说:“冷静,你先冷静。警方现在只是调查取证,没说一定是你杀的。但你必须配合调查。”
李嵩骁急了:“不是,什么叫‘没说一定是你杀的’?必须不是我杀的啊!我跟瞿昊无冤无仇,我杀他干什么?我们还是朋友咧!”
他又转向何慧辰,咽了口口水,总算冷静了一点,低声说:“警察同志,瞿昊的死亡时间是什么?地点在哪里?你们去查,我肯定有不在场证明。我这段时间都在隔壁省的溯县。跟瞿昊聚会的第二天早上我就走了,今天早上才回来。我......我不在场啊。你们去查。那高速公路,溯县满大街的监控,总是都能看到我。”
何慧辰说:“好,你把你在溯县的行程,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。从 11 月 15 号开始,哪一天在哪里干什么,尽可能详细地回忆起来。尤其是从 17 号到 20 号这个区间。”
......
等到这轮长长的笔录结束,审讯室多了一名老警察。李嵩骁看着那名老警察,总觉得有点眼熟,似乎在哪里见过,但又不能完全想起来。
在张国华刚要开口时,李嵩骁的眼神猛地一亮,喊道:“张队长?您是张队长?”
这一喊,审讯市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。陈璟和率先发出疑问:“你认识张警官?”
李嵩骁大声说:“认识啊!当年我们学校的盗窃案,不就是张队长负责侦破的?当时我丢的新手机,还是从张队长那儿领回来的呢。嘿嘿。”
这件事张国华倒是记得。当年青阳市的 S 大学发生一起重大盗窃案,张国华花了两周时间就抓到主犯,还追回了大部分赃物。他没想到,李嵩骁也是当年被他归还失物的学生之一,并且时隔十几年,对方竟然还能认出他。
张国华对李嵩骁点点头,表示确有此事,紧接着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开始询问:“李先生,15 年前你在青阳市上大学期间,是否结识过一家姓沈的人?”
李嵩骁皱着眉重复一遍“姓沈的人”四个字,不明所以地摇头:“没结识过。怎么了?”
张国华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,2005 年 8 月底,也就是你大一那年暑假的结尾,你在哪里,又在干什么?”
李嵩骁瞠目结舌。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犯了什么事,怎么警察让他一轮接一轮地回忆过去的动向。一个月之前的动向他尚能说清楚,但 15 年之前,这他能记得什么呢。
他苦恼地***头发,说:“让我想想。”
张国华说:“好。”
审讯市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,如同水草在寂静的山涧水洞里搅起层层涟漪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李嵩骁抬头看向张国华,无奈地说:“张警官,时间隔得太久,具体我真不记得了。我只记得当时我是在青阳市。那个暑假我留在青阳市做家教。”
张国华问:“在哪家做家教?”
李嵩骁说:“换了两家。都是同学介绍的。就在学校附近。具体叫什么我都忘了。”
张国华点头,将几张报纸和一叠照片送到李嵩骁面前。
李嵩骁看了报纸报道,一拍脑袋,喊道:“靠!这户姓沈的人啊!”
2005 年夏末,沈家的灭门案是轰动青阳市的大案,S 大学里也流传得沸沸扬扬。有些说是情杀,有些说是那家人招惹了黑道人物,总之说什么的都有。此刻,李嵩骁面对这些 15 年前的报道,心头恍惚,又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,便问张国华:“张警官,您给我看这些报道,是什么意思?我没去过这家人家里啊。”
张国华说:“那么,你回忆一下,当年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——贴身的东西,衣物、手帕、用过的纸巾、烟头,等等,被人拿走的经历。”
李嵩骁简直觉得好笑。这叫什么问题。他总不至于连每天的厕纸被谁收走都还记得。他苦笑着说:“张警官,您这就太为难我了。我......”
话语戛然而止,他猛地瞪大眼,喃喃地发出一声“靠!”,满脸恍然之色。
张国华也警觉起来,追问:“想起什么了吗?”
李嵩骁说:“靠!还真有。我丢过一件外衣。”
张国华说:“详细说说。”
李嵩骁说:“05 年暑假快结束时,我跟一群朋友喝过一次酒。那次喝高了,晚上独自在学校旁边的路上转悠,转到一条巷子里,就倒下了。第二天醒来,我的外衣就没了,是一件衬衫。身上只剩一件背心。当时我还想,这贼也忒不上道,偷一件衬衫,还被我吐得脏兮兮的。这偷走能有啥用。回到宿舍跟人说起来,他们也觉得好笑。我的手机钱夹子都还在,就被偷了一件衬衫。他们说,大概那小偷是初次作案,紧张了。”
张国华沉默了好一会儿。握笔记录的手微微发抖,连着在记录纸上抖出好几个点。层层地壳之下那颗被埋葬多年的核终于重新开始发热,被压抑的能量在奋力往上冲。压力和冲力的对抗下,张国华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。
他问:“那个贼,你就完全没看见?还是说,隐约有点印象?”
李嵩骁说:“是个女的。”
张国华再也忍不住,声线也有一丝不稳:“你看见了?”
李嵩骁说:“我当时醉迷糊了。眼睛能看到一些轮廓,但手脚又跟瘫了一样。那个人是个女的,头发很长很长,还厚,跟贞子似的。不过也不全像贞子,因为那头发还有点卷。讲真,第二天我酒醒之后,发现背心上还落了几根头发,就是那种又长又微卷的。她当时穿了件红衣服,跟一团火似的——总之,就是这么个红衣服长头发的女人,偷了我的衬衫外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