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许京娘将孩子抱走后果然没有再送回来。我懒怠梳妆,素着脸在床上躺了三天。世子来了。他脸上的焦急和愧悔不似作伪,几步迈到床前。...
永昌侯府人丁兴旺,到了世子这一辈,共有堂兄弟九人,世子行三。兄弟中七八九三位尚未婚配,已婚的六位爷又分别有子嗣十二人,均为男丁,无一女子。
世子和夫人育有三子,最小的已经开蒙。我的女儿如果托生在夫人肚子里,将是多么尊贵的大家闺秀,阖府期盼的掌上明珠大小姐。
可怜的孩子,可怜的孩子,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女儿!
我心知肚明,这孩子在我身边养不长久。于是从未喂过她一口奶,也很少抱她,更没有给她起个乖巧的乳名时时呼唤。
我不爱她,自有很多人爱她。我若不顾一切地爱她,只会把她拉入万丈深渊。
但母女亲情源自天性,分离之时,我依然痛断肝肠。
那日许京娘将孩子抱走后果然没有再送回来。
我懒怠梳妆,素着脸在床上躺了三天。
世子来了。
他脸上的焦急和愧悔不似作伪,几步迈到床前。
「苏苏,你还好吗?」
我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,柔柔道:
「让世子挂心了,妾吹了风有点头疼,过几天便好了。」
我知道自己此时有多惹人怜爱,下颌尖尖,脸色雪白,弱柳扶风,眼睛里点点哀愁,唇边带着娇怯怯的笑容,正是痛不欲生却强撑着懂事明理的模样。
世子的眼神迅速柔软下来。
他拥着我,看下人们流水般将好东西端上来,衣料、首饰、玩器、点心、香料……应有尽有,将小小的屋子映得珠光宝气。
「苏苏,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」他柔声说,「你要放宽心。孩子跟着她祖母,只有享福的命,绝不会受半点委屈。
「母亲已经做主,将她记入京娘名下,从此便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了。
「给取了名字,叫元瑛,乳名叫元元。
「待一切稳妥了,我让京娘找机会把孩子抱出来给你看。」
我泪如雨下,双手痉挛着抓住被角。
我怀胎十月、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,跟我血脉相连的孩子。
就这么轻轻松松,成了别人的骨肉。
她尚懵懂时,我还有机会偷偷看一眼。
她懂事后,侯府必不会再让我们母女见面。
怨谁呢?怨老夫人?
她虽轻贱我,强迫我们母女分离,但看重喜爱我的女儿,给她优渥的生活和高贵的身份,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,她何错之有。
怨世子?
他救我于风尘,锦衣玉食地供养我,让我免于「一双玉臂千人枕」的悲惨命运。他相貌堂堂,颇有担当,是我终身之靠,他何错之有。
怨夫人?
她出身世家,人品贵重,性格温柔,于我没有半分嫉恨逼迫,好心接纳我的女儿,要是怨她,我又有何面目做人。
只怨命!怨命!怨我孤苦无依沦落风尘的薄命!
我靠在世子怀里,无声地流着泪。
「妾不怨。元元得老夫人青眼,又蒙夫人大恩记作亲生女儿,是她的造化。
「难道让她跟着妾,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吗?
「有妾这个身份的母亲,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,将来也说不到好亲。
「妾虽痛不欲生,但并不是不识大体的妇人。只要是对元元好,妾……妾感激涕零,无以为报。」
世子的眼角也沁出泪花。
「苏苏,你要如何才能排解失女之痛?尽管提出来,我一定做到。」
「那就请世子,为妾请一个师傅,绣艺也罢,厨艺也罢。长日漫漫,妾想学些技艺打发时日,缓一缓思女之痛。」
世子办事很利落,几日后,丫鬟引着一个衣着简朴干净的婆子进了内室。
一番交谈,我知这婆子姓王,乃是淑太嫔小厨房的掌事嬷嬷,擅点心和各色粥饭。前些日子淑太嫔宾天,遣散了一批宫人,便被世子寻了来。王嬷嬷无亲无故,毫无牵挂地住进了靖安胡同。
在王嬷嬷的悉心教导下,我的厨艺长进不少。昔日在燕纷飞,我熟习琴棋书画,一笔梅花小篆写得极好。出来后方知,这些风雅技艺于女子而言,只能在深闺自娱自乐,谋生是万万不能的。
夜深人静之际,每每想起元元,心痛难忍、辗转难眠,我便熬些清心滋补的汤水,派人送到世子办公事的所在;又制些素点,布施给城外香火鼎盛的松梅庵。我在庵堂里点了一盏无名的长明灯,为我的元元祈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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